北宋文坛的星空中,苏轼与张耒的师徒情谊如北斗与长庚,既照亮了“苏门四学士”的文学天空,更在贬谪黄州的逆境中淬炼出中国文学史上一段独特的创作共生。苏轼对张耒的评价,不仅是对其文学成就的精准定位,更折射出北宋文人面对政治迫害时的精神坚守与艺术超越。
一、“汪洋冲澹,有一倡三叹之声”:文学风格的镜像投射
苏轼对张耒文学风格的评价,集中体现在“汪洋冲澹,有一倡三叹之声”的论断中。这一评价既是对张耒文风的精准概括,也暗含对其创作路径的指引。
张耒年少时以《函关赋》震动文坛,其诗风初似李白,入仕后因仕途坎坷转向苦怨之音。苏轼敏锐捕捉到这种转变,在《答张文潜书》中指出:“其文清和妙丽,最足为后学法式。”这种“清和妙丽”的特质,在黄州时期达到新的高度。苏轼被贬黄州期间,张耒因党争牵连两次贬居此地,二人共同经历“空庖煮寒菜,破灶烧湿苇”的困顿,却催生出文学创作的质变。张耒在《夜坐》中写下“梧桐真不甘衰谢,数叶迎风尚有声”,以枯叶抗霜的意象,既是对苏轼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精神的呼应,也展现了其文风从“苦怨”向“冲淡”的蜕变。
苏轼对张耒的创作影响深远。张耒在《超然台赋》中以“登高台之岌峨兮,旷四顾而无穷”的虚笔描绘超然台,苏轼盛赞其“超逸绝尘”。这种“虚笔写实景”的创作手法,成为张耒后来在黄州创作《劳歌》《和晁应之悯农》等民生诗篇的重要技法。苏轼“以诗为词”的革新理念,也在张耒《少年游》《秋蕊香》等词作中得到延续,如“别离滋味浓于酒,著人瘦”的婉约笔触,既承袭苏轼“多情却被无情恼”的细腻,又融入自身宦海沉浮的体悟。
二、“气韵雄拔,疏通秀明”:人格精神的双重映照
苏轼对张耒“气韵雄拔,疏通秀明”的评价,不仅是对其文学气质的概括,更是对其人格精神的礼赞。这种精神共鸣在黄州时期达到顶峰。
元丰三年(1080年),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贬谪黄州,张耒随即作《寄子瞻学士》以慰:“平生肝胆向人尽,今日江湖独尔思。”这种肝胆相照的情谊,在张耒二次贬黄州时得到更深刻的体现。绍圣四年(1097年),张耒因党争被贬复州,途中作《被召还京》自勉:“平生忠义心,回作浩叹声。”其刚毅不屈的精神,与苏轼在《定风波》中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的旷达形成互文。
苏轼对张耒的提携,更体现在对其政治品格的塑造上。张耒任地方官期间,深受苏轼“富国强民”思想影响,写下《粜官粟有感》《寓陈杂诗十首》等揭露贪官污吏、同情百姓疾苦的诗篇。苏轼在《晁错论》中强调“天下之患,最不可为者,名为治平无事,而其实有不测之忧”,这种忧患意识在张耒《悯刑论》《敦俗论》等政论文中得到传承。当张耒因苏轼病逝服丧遭贬时,其“努力忍穷甘寂淡,人间万事如反手”的诗句,正是对苏轼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精神的实践。
三、“后学法式”:文学传承中的历史定位
苏轼对张耒“最足为后学法式”的评价,将其置于北宋文学传承的关键节点。作为“苏门四学士”中存世作品最多者,张耒近2600篇诗文成为研究北宋文学的重要样本。
在文学理论上,张耒继承苏轼“文以明理致用”的主张,提出“文章之于人,有满心而发,肆口而成,不待思而工者”的创作观。这种“直抒胸臆”的理念,在《宋史·列传》中被称为“耒独存,士人就学者众”的文坛现象。其《作文论》系统阐述“气韵”“骨法”“辞章”的关系,被后世视为苏轼“随物赋形”创作论的延伸。
在文学影响上,张耒的民生诗作开创了北宋新乐府运动的新范式。《劳歌》中“乌鸢满野无遗粟,送与耕田作食粮”的诗句,与杜甫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形成跨时代的呼应。这种关注现实的创作传统,经由张耒的实践,成为南宋陆游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”诗风的先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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