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
一
修
篱
正值气清景明时分,庭前院后,寂寞花开,忽而遍地落英。想到李渔文中,曾提及修筑长篱之事。如若寻得一处住所,便可修篱。筑篱所用花木,虽是人间常有,却需好生挑选。之后养护修剪,假以时日,便成长篱。李氏一生,沉溺于花鸟、诗词、戏曲,无所不通。曾著书,论曲赋之精深,粉妆之天成,虫鱼之巧妙;并作文,专述妇人之颜色,从青丝,到宝钿,从肌肤,到音容,极尽笔墨。
极致之人,不独李渔。会嵇城有青藤书屋。屋主为徐渭。徐氏一生,命运多舛,几近癫狂。无怪乎一架青藤之下,可怜“几间东倒西歪屋,一个南腔北调人。”
另有奇人张岱。今日再读《陶庵梦忆》,乃觉篇篇令人扼腕。此君因国破家亡,披发入山,每欲引决,无奈“尚视息人世”。自序中便言“因思昔人生长王、谢,颇事豪华,今日罹此报应”。因此“仇簪履也”,“仇轻暖也”,“仇甘旨也”,“仇温柔也”,“仇爽垲也”,“仇香艳也”,“仇舆从也”。又言“鸡鸣枕上,夜气方回,因想余生平,繁华靡丽,过眼皆空,五十年来,总成一梦。”
小
食
正值春天,可读达夫《春风沉醉的晚上》一书。此人制得一手好诗词,有《南天酒楼别映霞二首》,现录如下:
自剔银灯照酒厄,旗亭风月惹相思;
忍抛白首盟山约,来谱黄衫小玉词。
南国固多红豆子,沈园差似习家池;
山公大醉高阳夜,可是伤春为柳枝?
今日读达夫一篇关于杭州的文章《最销魂处是杭州》,不料哭了一场,也笑了一场。
去年秋风咋起,曾与友人说及达夫的《故都的秋》,记得文中有一句:"在皇城人海中,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......"。始终记得这么一句,是因为自己当年也在京租过房子。不知达夫租住的是故都的哪一角落。我租住的是西北角,离西郊也近,所以更是如达夫所言:"向院子一坐......就能看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......" 碧绿的天色也罢,年轻的人事也罢,都过去了。
达夫作《沉沦》时,尚在东瀛读书。1919年此书面世,举世震惊。我于成年之前读到此书,只觉天旋地转,真实感受到了他于乱世中的颓废和愁苦。达夫写家国忧思时,甚至不惜写到自慰。试想还有谁能像他那样率真赤诚?
今日想来也难怪,他早就研究了西方文艺,尤其是俄德两国的小说,所以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,都有可供他自由挥洒之处。到后来读他的小说,到主人公用三尺白绫结束性命之时,更是被他察世的锋利无情所折服。
达夫于1933年开始到杭州居住,到1938下南洋,并于几年后命丧于斯,中间不过五年光阴。至于迁居杭州的原因,他说是"妻杭人也......父祖富春产也,歌哭于斯,叶落归根,人穷返里......铩羽归来,正好在此地苟活偷安,坐以待亡......" 最后几字,着实沉重。
他后来于印尼,死不见尸,显然与"妻"无关(与映霞早已离异),也与"父祖"无关(富春故里也未见其叶落归根),至于"苟活偷安"的福气,他也没有享受到;"坐以待亡"更是没有实现,因为像他那样热血行事之人,注定会把自己流落到异国他乡,最终抛尸荒野。
其实达夫由上海迁居杭州,未必是件好事。在沪上居于杂户陋巷,虽然事务繁忙,倒也粗茶淡饭,夫妻相守。到了杭州,反倒应酬不断,俗事缠身,乃至夫妻反目。他曾写道:"曾因酒醉鞭名马,生怕情多累美人。" 这两句写于丁丑年,应为1937年,正是他杭州生活的写照。
难怪达夫于文中谈到了杭州人的脾气,说吴越之后,一直受制于人;南宋之后,更是染上文弱毛病,一蹶不振。又谈到当地人溺情山水,雅赏不断,浅薄巧智,小名小利不绝云云。
达夫虽然也交友应答,却始终是个明白人,说了这番话,不乏奚落戏虐,加上些才子痞气,所以让我笑了一场。
当然说到杭州,我怎能不说西湖?四月里,倚着湖边的石凳坐着,感到万丈湖水汹涌,就要漫上胸口之时,我的脑海里总会出现,很久以前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一张老照片:秋瑾的棺材,正由两个人扛着,经过断桥。
我后来才知道,秋瑾于光绪三十三年六月初六,于山阴县轩亭口被当街斩首,白衣素裹,身首异处。家人由于担心株连,都逃入深山了,所以无人收尸。后由绍兴同善局,草草收殓于城外,再由友人迁葬于西湖西泠桥畔,而后被迫迁葬湘潭,再迁葬长沙,再迁回到西湖原葬墓地,共为十葬。我不知道那张照片中显示的,是第几葬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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